丰子恺漫画中的诗意与哲思

作者：裔 萼（中国美术馆研究部主任、研究馆员）

2023年适逢丰子恺诞辰125周年，为了纪念这位中国现代漫画先驱，“天上的星辰——丰子恺漫画艺术展”在浙江省湖州市美术馆举办。

丰子恺不仅是中国现代漫画艺术的开创者，多才多艺的他还是知名文学家、教育家、翻译家以及装帧艺术家。他一生创作了无数脍炙人口的漫画作品，滋养和启迪了几代中国人。在中国，“漫画”一词的使用便是始于丰子恺。他的漫画从诞生之日起就备受大家的喜爱。今天，丰子恺漫画更是家喻户晓，令人常读常新。究其原因，最为重要的大概缘于他的作品中充溢着的诗意与哲思。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漫画）丰子恺

“诗画一体”是中国艺术的特色之一。甚至可以讲，中国画的本质，就是诗的本质。苏东坡评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又评：“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丰子恺的艺术语言突破了传统文人画的陈旧图式，他的绘画中的盎然诗意，是对传统中国画诗意内核的良好继承。

丰子恺本质上是一位诗心烂漫的文人，他以诗入画，其画诗意充盈，诗画相融。他一生酷爱中国古典诗词，许多经典诗句都烂熟于心，不仅亲自给儿孙们讲解，自己也创作诗词。他的漫画作品既有对古典诗词的生动阐发，也有对现实生活的诗意表达。诗，既是丰子恺的创作素材，也是他的艺术本色。

丰子恺善于将古典诗词的意境代入现实生活之中，同时灌注新鲜的时代气息。20世纪初期的中国画坛盛行摹古之风，丰子恺以他对人间情味的诗意表达，一举突破泥古的怪圈。“诗意”来自他对传统文化的良好继承，“新意”则来自他对艺术真谛的深刻领悟。

郎骑竹马来（漫画）丰子恺

在丰子恺的漫画中，无论多么浓郁的诗意，都是由亲情、友情、爱情等人间美好的感情生发而出。他以高度凝练的笔法描绘并赞美人间真情，表达自己对人生的热爱。他于1924年创作的《一钩新月天如水》，是其最早发表的漫画作品。竹帘轻卷，弯月如笑，寥寥数笔，便表达了与挚友欢聚后的畅快与惬意。在《旧时王谢堂前燕》中，两只春燕在空中掠过，飞进红桃绿柳、黄墙黛瓦的农家小院。屋旁，一位母亲正在晾晒衣服，孩子紧随其后，寻常生活的温暖与祥和溢出画面。恋爱的美好古今一致，《月上柳梢头》表现的是一位少女等待恋人的情景。远山隐隐，绿波荡漾，柳枝飘拂，圆月初升，双兔傍地，黑猫翘首，此情此景，令人陶醉。

丰子恺的漫画继承了古代文人画简笔水墨的诗性传统，画面简洁空灵、清新隽永，充分体现了丰子恺艺术“小中能见大，弦外有余音”的审美韵致。

如果说丰子恺漫画中的诗意使人们感受到美的意境，那么，其中蕴含的哲思则能启发人们感悟人生的意义。他描绘人间万象，并不仅仅是为了简单地记录世态人情，更是借此表达自己对自然、对生命的深刻认知。他曾作《护生画集》劝人爱惜生命，长养仁爱之心。爱，既是丰子恺生命的底色，也是他艺术的基调。

旧时王谢堂前燕（漫画）丰子恺

丰子恺自称是“儿童的崇拜者”，常以热情的画笔赞美儿童的天真与纯洁。真，既是丰子恺的为人之道，也是他的为艺之则。丰子恺以一颗赤子之心表现童真童趣，其画中的儿童都是那样的天真烂漫、纯真无邪。《锣鼓响》中那个拉着奶奶往外奔的急脾气的孩子，《爸爸回来了》中那个穿着爸爸衣服的憨态可掬的小儿子，《花生米不满足》中那个仰面大哭的馋嘴宝宝，《欲上青天揽明月》中那个把小手伸向窗外要捉月亮的稚子，《口水》中那个把恩哥脸上的口水当成麻子的佩贞，《瞻瞻的车》中那个把蒲扇当作自行车的瞻瞻……丰子恺如此热衷于儿童题材，实际上，他是以哲人的眼光打量儿童的世界。

丰子恺漫画中的诗意与哲思，均源于他对众生的大爱，对人间的深情。正是这博大之爱与真挚之情，造就了丰子恺艺术的永恒之美。2023年6月，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小行星命名委员会将一颗中国天文学家发现的小行星命名为“丰子恺星”。这颗小行星被发现的那天是1998年11月9日，恰是丰子恺的百年诞辰。丰子恺常说，自己的心被四样事物所占据：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位伟大的艺术家，犹如天上的星辰一般，永远闪耀在我们的心中。

《光明日报》（ 2023年06月04日 09版）